录央

•二更



月光轻洒院落，酒馆的后院树影深深，遮住了半面院墙，投下的暗影间散落着零星光点，倒显得有些可怜可爱。

魏无羡倚着院中最大的一棵树，审视的目光逡巡于面前这个少年。显然，眼前的少年并不适应这样赤裸又明晃晃写着“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定是紧张的，却又极力不让魏无羡看出自己究竟为什么而紧张。

到底是年轻啊……

魏无羡心下好笑，自己这是在审人，还是在关怀小辈？

自然是为了要面对亦正亦邪阴晴不定的夷陵老祖而紧张，放眼当今武林，无惧魏无羡的人着实很少。

难不成还能是情窦初开的羞涩紧张？

“说说吧，一日下来，你知道了些什么？”

魏无羡指间陈情飞转，鲜红的笛穗在月光下起伏，如一束血色纷飞。陈情出，埋尸骨，世人对陈情的传说便是从十年前的那场与魔教的大战中兴起的。

传说中的魏无羡凭借一支通体乌黑的长笛，单枪匹马闯入千人包围的魔教圣地，将有望苏醒过来的魔教教主捅了个穿心凉，使其在沉睡多年后终于长眠。魏无羡以此吸引魔教众人的怒火，借助陈情之力将魔教数千教徒灭了个干干净净，把这些宣誓永远追随教主的魑魅魍魉一并送去见了他们的教主。

相传，当时在场的教众有三千之数，更有甚者道是有五千余人发动了围攻，这都是传说，魏无羡自然也不会去清算自己脚下的尸山血海。

最有趣的是，关于着流传得有声有色的旷世一战，主角本人能回忆起的也只有十之二三。魏无羡心知自己近来记性欠佳，如此久远的事迹不记得了，倒也正常。

不过温情曾与他提过，记忆缺损得如此奇诡，倒像是刻意为之，或许是他自己也觉得那段过往太过腥风血雨，便及时以内力封存起来了。魏无羡不以为意，只知道自己确实不曾像某些不着调的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因妒忌魔教教主风姿，借机泄愤，杀之。

写这话本子的人才应当被揍一顿泄愤，没见过夷陵老祖本人也敢信口雌黄？

老祖风姿，举世无双，懂吗？

魏无羡忽然抬头看了眼蓝忘机，眼前的少年尚未长开，却以是风华初露，一双淡漠如琉璃的眼睛，已经胜过了无数碌碌众生，更不论这一副惊天动地的好皮相了。

假以时日，老祖的风头怕是要被盖过去咯……

啧。

魏无羡最后的啧声竟是脱口而出，蓝忘机愣了愣，只当魏无羡耐心有限，催促他回应自己的问题。似是有几分无奈，低沉声线在夜色中缓缓铺展：

“酒馆的老板是你，这里是消息流转之地。”

魏无羡不无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却又不以为然道：“你方才偷听墙角，这些不难得知。”

蓝忘机脸色霎时难看了几分，眉峰微蹙的模样颇有些纠结，魏无羡脑中轻飘飘地晃过“美人含愁”四个字，心道此刻若是把这四个字说出来，这小少年怕是要拔出剑来拼死一战了。

良久，蓝忘机从齿缝间憋出四个字：“不曾偷听。”

魏无羡嗤笑一声，继续他老神在在的语调：“哦，即便在甬道内没有偷听，今日在酒馆门口总是偷听了吧？”

自己与绵绵的谈话一字不落掉进了这小少年耳中，说不是故意的，魏无羡绝不会信。倒是被蓝忘机小小年纪五感之敏锐所吸引了注意，对其不无赞赏之意。

于武学之道上有天资的晚辈，总是会受到前辈的青睐，魏无羡就很是看中蓝忘机这一身本事。恍惚想起了自己当年一柄长剑和江澄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少年风流，山川海阔凭鱼跃。

世事无常，大梦一场，而今无剑，亦无故人。

这头蓝忘机已经是紧抿双唇，双颊雪白，他自知是理亏，却难以启齿。

魏无羡没想为难他，轻巧地将此事翻了篇，继而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里的老板不是绵绵姑娘，而是我？白日里我除了与她闲话，再无其他吧？”

蓝忘机道：“招幡，说书人。”

魏无羡倚着树干的身子终于直了直，望向蓝忘机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他知道这小少年是什么意思。

傍晚时分酒馆换上的招幡上写着“茶”字，意思是酒馆夜里不做贩酒的买卖了，改作茶寮，此事约定俗成。

卖的是茶，换的却是故事。

江湖之中的故事，顾名思义，便是五湖四海之内的消息情报。一张说书台子，一柄惊堂木，这就是最好的幌子。

以设台说书之名，行换取情报之实，白日里酒馆人多口杂，得到的消息大多散布在下层，而夜里隔着竹帘帷幕的听书案几，便是江湖之中的中上层之人，或是不便抛头露面的隐士侠客来此交换情报的最好掩饰。

短短一夜间，蓝忘机竟然将他如此重要的地界摸了个门儿清，从白日至傍晚，从地上到地下......

魏无羡微微眯起双目，似要将这个少年也从里到外，看个明白。








TBC.

从里到外，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