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央

遇鹿（上）


姑苏有山。

传说，此山有灵。

魏无羡歪在云头之上，斜眼瞅着脚下连绵起伏的青山，优哉游哉等到脚下云雾涣散，随手捏了一个诀。

云霞又在瞬间汇聚，在近地处缓缓漫开。


一道着黑色长衫的身影施施然落于土地，脚踏烫金暗纹靴，腰束暗红绫绸，男子身前衣襟微敞，随山间微风轻轻摆动。

山间不知世事的生灵们遇见他，只当是个风度出众的云游散仙。

山中因数百年前有仙人垂顾，汇聚了至纯灵气，鸟兽虫鱼大多灵气逼人，有些幻化出一丝神识，更有甚者已经能脱离本体，转入修炼之境。

魏无羡缓步山间，心想自家小师叔受罚下界守山，倒把座荒山守成了神山。

而山下那些凡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山神显灵，庇护一方。

山神？

魏无羡笑了。


山间精怪不知来人，山上也许久没有来客了，路上遇见魏无羡大多是好奇不已。魏无羡才走上两步，路旁几株小花精就轻轻摆动着自己的花枝，又微微合拢了花瓣，羞怯又好奇地瞥他了几眼。

又走上几步，脚边忽地窜过几只小兔，溜到路边草丛里，冲着魏无羡的方向窃窃私语。

“大白三白你们快瞧啊！那人怎么长得这样好看？”

“二白你傻啦？那哪是个人哟，分明是个神仙，他周身的仙气盖都盖不住啦。”

“二白是太久没见着人，走眼太厉害。这神仙是真好看啊，嗯……和咱们道长哥哥不一样的好看！”

“三白！你除了好看能说点别的不？”

………

它们以为压低了的讨论声，悉数落进魏无羡耳中。

魏无羡款款一笑，任由路遇的小生灵们对他评头论足，脚步亦不作停留。

只是在小兔说起“道长哥哥”时，有一瞬的停滞。



魏无羡经过一株千年老树时，树前幻化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形，是个仙风道骨的白须老头。那老者飘浮半空，向着魏无羡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帝君远来，仙君早有感知，已经恭候多时了。”

魏无羡笑道：“小师叔的恭候，我可消受不起。”

嘴上说着消受不起，神情可不是这么回事，分明受用得很。

“你怎么老得这样快？上回见你，好像还没长皱纹吧。”

老者苦笑一声，干声道：

“帝君见笑了，我本是山中精怪，有幸能得仙君点化，自然没有天上神君们的寿数。”

魏无羡啧声，“也是。”

说罢提步就走，在老者弯腰行礼的身姿前走过从容而过。

魏无羡走出几步，老者正想直起身子退回树中，忽然被当头飞来的一个小瓷瓶给唬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了，捧在胸前。

魏无羡清朗的声音渐远，却清晰传入老者耳中：

“这药你好好收着，吃了能延年益寿，劳烦你再多陪我小师叔几年吧。”

老树目送在山风中翩飞的黑袍，许久，轻轻一声叹息。



倦倦红尘不走，独留山中孤寂，再是温和淡漠的人也会寂寞。


魏无羡自问不是个拘泥过往的神仙，活得很是潇洒。神仙做到他这个份上就该知道，许多事情不能较真，太认真就会生出许许多多烦恼，纠缠不休，叫神仙也头疼。

就像天宫至高处的宋岚帝君，和神隐于凡间的晓星尘。



魏无羡不知道自己沉眠的数百年间发生了什么，连带着从前的事也忘得零碎不清。



“你的记性，是真的很差。”

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魏无羡记不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放眼六合八荒，谁敢笑话他记性差？

是谁呢？



正浮想联翩，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间的一处冷泉。

泉水清冷，自山顶一处幽穴汇聚后汩汩而下，在山腰凹处汇成一汪清澈见底的冷泉，水面上空轻烟渺渺，一派仙气盎然，仿佛有仙人置身其中，引人入胜。

魏无羡没兴趣见哪路神仙，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好似梦中来过这里，遇上过什么人，发生过一些深藏过往不为人知的故事。



忽然，他迈向冷泉的步子顿住了。


泉边的树丛中一阵轻微的颤动，一抹白影从叶间探出，从容不迫地踱到泉边，让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水面。

是一只小白鹿。


乍看是通体雪白，仔细瞧会发现它脊背上的绒毛有星星点点的淡蓝色，眼睛像两粒色泽浅淡的琉璃，瞳孔却像点缀着漫天的星辰，将人深深吸引。

星辰如洗，落在了一只小白鹿的眼眸里。

更特别的，小鹿额间隐约有抹一指宽的淡蓝条纹，像是系在额间的绸带。

不远处，一位见多识广的神仙愣了神。



小鹿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抬起头，向魏无羡的方向看过来。一抹浓重的黑色落入凡尘，与山野格格不入。

小鹿像被惊住了，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魏无羡。

这个人，他确实在这里。



一人一鹿，隔着遥遥几步，目光撞在一处。



魏无羡忽然觉得这座山中确实有山灵。

恰在眼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