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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一夜灯



· 原著向 / 一发完
· 乱葬岗围剿背景




1

夷陵,乱葬岗。


夜还很长,山脚下纠集的各家各族早已蠢蠢欲动,却非要等一个天明,好似光天白日下做的事便是坦坦荡荡。


山下一夜难眠的聚众满心热血沸腾,只等明日一役博个彩头,自此扬名立万。相传夷陵老祖有翻天灭地、移山倒海之能,凭着手刃夷陵老祖魏无羡的威名,足以在修仙界一举问鼎。虽说有四大家族独挑大梁在前,跟在后头总也有白捡的便宜。


夜幕如晦,星月昏沉。
山中人亦无眠。
寂静长夜,有人端着几坛子最好的陈酒,独坐在院中的老树枝头,数个空坛东倒西歪倚在了树下,这人才恍然发觉,自己果然是喝不醉的。


“你打算提前醉死今夜吗?”
夜空中恍若有人在问。
这儿除了他一个大活人,其余早已再无活物。温家剩下的老弱病残都被尽数转移,只剩飘荡在暗夜中的孤魂野鬼。
而魑魅魍魉只知血肉白骨,永远不会问他为何求醉。
魏无羡眼前恍惚浮现温苑被老人抱走时,抬着头抱住自己双腿的模样,小小的人眼眶通红,却一声不吭。临走时还攥着他的一抹黑色衣角,小孩子用力压抑的哭腔仿佛还留在魏无羡耳边:
“羡哥哥,要等阿苑回来。”
“嗯。”
“说好了,不许反悔。”
可惜,此生的言而无信,又多了一次。


或许自己与院外的那些幽魂野鬼并无差别,这世上他在意的人事,皆已是黄土白骨,不可追忆。
可他还是对着晦暗夜空冷笑一声:“今朝醉,明朝死,死后无人祭我,我当自敬一抔。”
语罢,抬手倾壶,壶中浊酒尽数撒落在黄土上,树间霎时尤如雨下,酒水乍然落入地面的声响在深夜的寂静中格外惊心。
此景,极像老树忍不住哭一哭自己的主人,又像苍天欲洗涤此地曾经的污浊晦暗。
可千百年来洗不净的,岂是眼前的黑?


魏无羡搁在身前的手倏然收起,手中酒壶被摆正,却仍然停滞在半空中。
他在发呆,像是想到了什么。
“有一个人,也许闲来无事会想起祭我一盏清茶。”


“可我只爱喝酒,这得同他说一说。”




2
黑影闪下枝头,倏忽间向屋内掠去,带着几分这些年来极少见的焦急。
屋内点起一盏孤灯,烛光映上窗叶,微微摇曳。
方圆夜行的鬼怪孤魂都骤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向远处那点唯一的光源看去,厮杀嗜血的行径有一瞬的停滞,转眼又回归手下的杀戮夜巡。


乱葬岗之上,无论昼夜,已经许久无灯了。魏无羡像是真正融入了一场无边暗夜,再也不需要一丝光亮的救赎。
而这望不见尽头的黑夜,终于将近尾声。或许这才是他等待许久的结果。
可今夜,他想起一个人。




4
三年来蓝忘机经久无梦,似乎是随着哪里骤灭的灯火一同陷入了深眠。
困居云深,他每夜都在同样的黑暗中闭目,又在相似的晨曦中醒来。
可今夜,他梦到一个人。




5
再次睁开眼,蓝忘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姑苏小镇的街头,周围灯火如昼,行人如织。
可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比自己高出了一截,蓝忘机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避尘剑,竟显得有些沉,这感觉倒更像自己小时候初次收到这把剑。
握紧手中长剑,随着行人走了走,路过一处铜镜铺子,就看见了自己倒映在镜中的模样。
果然,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
正低头思索该如何解释,突然肩头一沉,一阵炽热的气息拂在脸颊边,还未来得及错身拔剑,耳边乍然惊起一个声音,爽朗清晰的少年音色。
魏无羡觉得自己好像抱住了一块木头,蓝湛整个人都僵住了。
“……魏婴。”


魏无羡觉得自己试设的幻境出现了裂痕,应该是本体亏空过甚,已经支撑不了更多怨气,强行施术布下这样宏大的幻境,果然太过勉强了。
不然又怎么会听见蓝湛语气中难掩的颤抖。
强行将含光君化为少年模样带入幻境中,眼前这个蓝二公子指不定要被自己气死了。
他一定在想:看,魏无羡都是快死的人了,竟然还这么不着调。




5
可蓝忘机没有急着回头,而是猛地攥住了魏无羡的环在自己肩头的手腕,手下力度比刚才握剑的力道大上千倍。他听见魏无羡在耳边瞎叫唤,冲他大喊:“你怎么小小年纪手劲儿就这么大?!”
可小蓝湛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硬生生让魏无羡被抓着手腕转了一圈,绕到了自己面前。说什么都不愿意松手,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魏婴。
像汪洋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像崖边将坠之人抓住了稻草。


可他撞击魏无羡眼中的那个眼神,更像是在注视一个溺水之人、一个将坠之人。
“蓝湛,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看见我有没有一点儿惊喜?”
熟悉又陌生的语调,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随意轻松的语气同蓝忘机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小蓝湛更不按常理出牌,一反常态地不顾礼节,对魏无羡抛出的问题一概不答,语速飞快地反问道。
“我为什么在这儿?”魏无羡瞪大眼睛,几乎要笑出声,似乎这是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问题,“因为想见你啊。”




6
来往行人只看见路边站着两个紧紧攥着手的小孩子,气势汹汹瞪着彼此,眼神都像是怎么也看不够眼前这张脸似的,眼底涌动着许多难以言表的心绪,可嘴里又说着最小孩子气的话。
“蓝湛你你你先松手。”
“不。”
“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疼死了!”
“你还知道疼。”
“我怎么不知道疼?!你现在就抓得我很疼!”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想见你啊!”


仿佛重逢不过是年少一段匆匆离别的后续。
蓝忘机破天荒地愿意奉陪,没有挑破、没有追问、没有一丝一毫的咄咄逼人。各自躲藏在年少时的躯壳中,似乎都有了一个坦荡的理由,重回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日子。
还要追究什么?
他想要的,无非眼前。




7
魏无羡与眼前的小蓝湛约法三章,两人不提除了过节以外的任何事,否则他便会立刻离开。
种种现世之事,都不属于今夜。
蓝湛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原来今夜是上元灯节,魏无羡恍然发觉自己竟在无意中挑了这样一个是最有人间烟火气的日子。
似乎也是个格外适合相偕同游的日子。


魏无羡是个闲不住的主,被蓝湛拽住一只手仍是一路连蹦带跳,在街头巷尾乱窜,左顾右盼好不热闹。
“蓝湛,我没空着的手,你给钱?”魏无羡扬起左手的兔子灯,又晃了晃被小蓝湛紧紧握住的右手,满脸无辜又得意的笑。
“银子就在你常放钱袋的地方,你摸摸。”
蓝忘机神色颇有些复杂地摸到了钱袋,没把钱袋子拿出来,直接从腰间摸出一锭碎银。
“这些都要。”
“唉不用不用,我又不是阿苑,要这么多玩意儿做什么?”魏无羡连连摆手,兔子灯在绳子那头一晃一晃。
灯光映在小蓝湛精致的侧脸上,看得出神情有些紧绷,他神色认真得近乎执拗。
“你现在就是。”
化成小孩子的模样入梦,做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与温苑有什么差别。
“那你也是!”
魏无羡不容分说往小蓝湛手里塞了一幅糖画,画的是两只脑袋挨在一块儿的小兔子。
“这……两位小公子还要糖画和灯吗?”小贩无奈地举着一串玩意儿,哭笑不得。
“要啊!”
“要。”
两人异口同声。


小小的人一手相牵,一手提灯。
路边戏台子上的青衣身姿妙曼,歌声咿呀婉转,唱的是:“上路笙歌满,重开玉树花……”
两人渐渐走远,后面的唱词有些听不分明。
不知是谁,在后头轻轻接上了一句。


今夜火树春,所负眷年华。





8
白衣少年姿容出尘,黑衫少年神采熠熠,两人并肩而行,引来周围无数人的注目。
众人只当这是哪家仙门高府的小公子结伴同游,两人交好非常,牵在一处的手竟始终不曾松开。


“蓝湛,你看这兔子灯的尾巴这么短!”
“兔子本就短尾。”

“你想吃汤圆吗?你们姑苏的汤圆是不是都是豆沙馅儿的?老板!给我来两碗汤圆!”
“也有咸的。”

两人相对落座,不过是在街边支起一顶棚子,摆上几张桌椅,布置几副碗筷,便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茶摊。
魏无羡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拨弄着桌上的筷子筒。从里面挑出两支长短、颜色都一模一样的,往茶碗中倒满热茶,又尽数浇在这挑出来的一副木筷上,将一副碗筷洗刷得干干净净。
然后摆齐,默默推到了小蓝湛面前。
蓝忘机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这副湿漉漉的碗筷,嘴唇微动,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魏婴,吃汤圆用不上筷子。”
魏无羡似乎恍然大悟,叹道:“是啊,早知道用不上筷子,我又何必忙活半天。原来是白费力气。”


蓝忘机抬头,死死盯着魏无羡的双眼。这人顶着一副年少时的面孔,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满是棘刺的话,到了此刻,他还在笑。
可蓝忘机像是被抽空了气力,竟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只有他心里明白,不是白费力气。




9
夜色渐深,月色却愈发好。


吃完一碗甜汤圆,魏无羡精神大振,忍不住又在蓝忘机耳边念叨自己许久没吃上这样好的汤圆了,倒有些想年年来吃。
“来。”小蓝湛突然扭过头,掷地有声。
“姑苏有这样的铺子,你来,我陪你。”
这诚然是魏无羡从小到大,听过蓝湛最直接的一次剖白,最后三个字说的太快太果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听岔了。
魏无羡提着灯的手顿在半空,头一回不知该如何接蓝湛的话,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可一想到是自己扯起的话头,又不知该如何一笑带过。


来,这是骗人的。
不来。
魏无羡说不出口。


他也没有机会再回答这个问题。
突如其来的冲击感铺天盖地袭来,仿佛重击,又似从高空狠狠坠落,胸口猛地一沉,浓重的血腥气漫上喉间。
时限到了。
“蓝湛,你闭上眼睛。”




10
或许是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温和,也或许是蓝忘机一时鬼迷心窍,竟真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猛然想到魏婴是否会倏忽消失的下一秒,蓝忘机睁开了双眼,眼底残存一丝极难察觉的惊魂未定。


魏无羡没有凭空消失,只是在眨眼间恢复了成年后的模样。
他的身体支撑不了更久,否则……
罢了,永远无法实现的事情,本就该停留在梦中。


“蓝湛,我本是来和你告别的。可一见到你,便忍不住多得罪了片刻,你别见怪。”
其实即便蓝湛介怀,自己也再没有机会给他赔罪。不知自己惯常的赔罪方式,蓝湛习惯了没有。
没习惯也好,从今往后再也无人敢用这样的方式给含光君赔礼道歉。


“蓝湛,咱们相识一场,你可千万记得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酒,你们姑苏的天子笑我可是从小记挂到如今。”
魏无羡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将来若只记得烧纸祭奠,千万别以茶代酒,天子笑尽管撒一坛,不必见外。
小蓝湛却像充耳不闻,双眼霎时间变得通红,小脸却更加苍白如纸。只有唇瓣几乎难辨地开合几下,始终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只是个梦境,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让现世发生任何变数。这是从蓝忘机从见到少年魏婴的那一刻起就一清二楚的,可此时的心如刀绞、万语难言的酸涩,又成了一道最锥心刺骨的讽刺。
魏婴甚至从未期待自己为他做些什么。


艰难开口,一字一句像是耗尽了气力。
“你……”蓝湛话音未落,突然被带入一个怀抱。
魏无羡伸出双臂将小蓝湛拢入自己怀中,两人心跳紧贴在一处,隔着衣料同声而动,夜风中微凉的体温先渐渐挥散,余下的分毫暖意一直停留在这个熨帖的怀抱间。


他将头搁在蓝湛瘦小单薄的肩头,眼睫微垂,神情宛如归家的游子寻到记忆里的老树,溯洄的游鱼重归熟悉的荷塘,南归的候鸟重回阔别数年的绿林。
魏无羡从未知晓,自己在这一刻的神情是多么缱绻。
掩埋所有狠戾冷酷,收敛一身戾气邪意,这丝温情却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熹微绽放。
蓝湛双手垂在身侧,被魏无羡的双臂牢牢锁在怀中,动弹不得。
他低垂着眉眼,顺着视线只能看见魏无羡黑色衣袍上难以察觉的几点血色,早已干涸成痂,不知是何时的伤口,或是什么人的血迹。




11
一滴温热悄然落在血迹之上。
无声无息,再无回应。




12
长夜终尽。


四大玄门世家联率,大大小小数百家参与混战的乱葬岗围剿在第三日以大获全胜告终。
夷陵老祖身死魂消的消息飞遍整个修仙界,所到之处人声鼎沸喧闹非凡,有所耳闻之人、亲身见证之人、道听途说之人混杂一气。只是无论何人,但凡提及这一消息,皆是齐声道“大快人心”。


云深不知处不比往常静谧,轰动一时的传讯波及甚广。只有一道小小院门,将此刻难得的寂静锁在静室方圆内。
院中草地上四散着团团如雪的小兔子,有些无精打采地俯在绿草上,双耳微垂,始终听不到屋内主人一丝一毫的动静。


小院中的石桌上静静躺着一盏兔子灯。


“你看这兔子灯的尾巴这么短。”
“兔子本就短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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