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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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料到，咱们这状元郎不单文采斐然，连在书画上的造诣都已到了这等出神入化的境界，真乃后生可畏，人才辈出啊。”

“可不是！刘大人您瞧这山石走笔，这落款题字，无一不是能流芳百世的好手笔啊......”

几位体态富贵非常的锦服男子难掩一脸笑意，在一幅竖挂高墙的卷轴前指点交谈，好生热闹。此刻众人围聚在皇城脚下富贵云集的玖陽茶楼中，大堂正对门的檀木雕花饰墙之上正悬挂着新科状元的《游山图》，这幅数日前于大殿之上挥毫而就的山水点墨，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这茶楼地处皇都中轴地带，往来无碌子，出入无凡品。只差在门前挂出告示：非高官王爵、江湖贵人，不得踏足。






茶楼二层雅座临窗而设，此处视角绝佳，直对皇城，遥遥可见宽阔御道上有人影往来。

一盏茶被轻轻搁置在案上，递茶的人没有撤回手，反而以指尖点水，在桌案上划了几笔。桌边斜倚着的黑衫男子慢悠悠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桌面浅淡的水痕上。眼底水波不惊，嘴角却挑起一抹笑。

水纹走笔，显出当下京城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名字。

递茶的女子收回手，垂眉敛目，轻声道：“他还不知道您身在京城......”

女子在暗处抿唇，显然欲言又止。

黑衫男子似乎在思索旁的事，目光一直落在桌面上渐渐消散不见水痕上，似乎那里曾经停留过有什么重要的宝物。

不过是一个名字。

男子语气淡淡，却如天生语带笑意，牵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随性：

“今夜蓝府会很热闹，京城中能排得上号的权贵王侯都会赴宴，茶楼只管停业。”

女子闻言眼底难掩惊讶，再抬头时却只能看见男子银发间散落的血红发带依垂在肩头。他的目光又转回了窗外，望着皇宫的方向。

“您，不去见见他吗？”

此话一出，女子仿佛惊觉自己的失言，却迟迟不见眼前人出言责罚。魏无羡再回头时，面上神色变得不甚分明，哂笑道：“你觉得我该去见他。”

这不是个问句，从他口中吐露竟显得有些轻巧简单，仿佛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女子年纪尚小，稚气未脱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打抱不平般的正义神色，正色道：“蓝忘机找了您七年。”自然，一旦魏无羡不想被天下人找到，世上便无人能知道他的行踪。这个天下人里，也包括了蓝忘机。

魏无羡不会不知道。

可怜他找得小心翼翼，躲开了江湖上众多势力的注目，却躲不过这小小茶楼背后包罗天下的情报网，“三年前蓝氏一族举家右迁皇都，三月前蓝忘机一跃成了皇城内炙手可热的新贵，三日前皇帝曾亲口许了他一个要求。”

女子突然将声音放得很轻，喃喃道：“除了皇帝和我们的人，世上怕再没有人能猜到他的要求。”

一个皇帝的要求，意味着家财万千，意味着权势滔天，更意味着大好前程。

可蓝忘机那日伏于大殿之上，请求皇帝允诺，五年内不赐姻亲。究竟是亲手断了通天之径，还是借此向皇帝表明真诚辅佐之心？

这个要求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有蓝忘机自己知道。





魏无羡听着女子的话，指尖摆弄方才端上的釉色茶盏。茶盖斜挂在杯口旁，他翻弄时不经意似的溅出了水滴。

“换茶吧。”

女子噤声不言，僵直片刻后上前端起了茶盏。

她默默抬眼，见魏无羡始终容色淡淡，毫无波澜，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垂首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众人口中的新科状元此刻正手执圣旨，被一顶毫不显山露水的官轿送出重重宫闱。待他手中的这道旨意传遍京城各大高门王府，今夜蓝府的门槛眼看又将被踏坏一回。

轿子行过宽阔御道，路过车水马龙，绕过官宅聚集的南皇城，径直行往如今灯火极盛的蓝氏老宅。蓝宅不同于皇都权贵居所的高瓦红墙，一抹黛瓦白墙的江南意缀于繁华错些的皇城中，掩映在一片难得的碧绿之中，远远望去，却不大看得分明。

一道目光从那小小的轿顶上移开，重新落在桌面留下过水痕的位置。

方才，这里留下了一个名字。

窗边的人轻声道，“蓝湛。”








“蓝湛？蓝湛！”

蓝忘机猛地从裱画案边坐起身，脸上少见的有了表情，却吓到了正伏在他身旁的魏无羡。不过是午憩了一小会儿，可蓝忘机似乎被魇着了。此刻他的表情，可称之为惊魂未定。

“蓝湛，你怎么......”

他明明记得，蓝湛十岁之后就没有再哭过鼻子。

魏无羡想伸手去碰他的眼角，却在半途被人用力攥住了手腕。任他心下疼得龇牙咧嘴，口中还是放缓了声调，哄小孩儿似的试探道：“你是不是做恶梦了？别怕呀。这青天白日的，更何况还有我在呢？”

这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一般人”，相去甚远。

蓝忘机睁开的双目牢牢锁住魏无羡的每一个动作，却强忍着心底莫名涌现的酸涩，渐渐松开了手中的力道，开口低沉又嘶哑，全然不像是平日的声音：

“你不在。”





究竟是梦境，还是谁的记忆？如果是梦，有人满不在意，却高楼独立。有人身居庙堂，却苦寻难觅。

睁开双眼的一瞬，魏无羡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抓住这个人，不敢再松开手。